卡卡尼亚是仿生人工智能的新人工程师，同样是该研究领域的博士生，在维也纳仿生人管理局实习，和导师一起调查处理程序异常的仿生人。在这个生产力过剩而人们生活需求几何增长的时代，仿生人的类型越来越多，参入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除了工业方面还有生活服务，例如艺术表演，以及性工作。被淘汰下来的仿生人大多也会被换掉程序转投性工作，这几乎是仿生人循环使用中被默认的条例。
卡卡尼亚第一次调查，是去修理被下放去参入性工作之后袭击了客户的仿生人，并找出程序产生错误的原因。刚从书堆和实验室里被拎出来的卡卡尼亚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跟着导师还有管理局的两名警员抵达案发现场，风情店老板却告诉他们那名性偶不见了。卡卡尼亚一边听一边环顾那些玻璃展台里的性偶们，看见几年前还比较有名的一位，而在最耀眼的展台上，是一位仿制维也纳明珠伊索尔德所制作的性偶。
见过这位性偶的所有人都有一个遗憾，那就是真正的伊索尔德是人类。
卡卡尼亚也喜爱这颗璀璨的明珠，她上周才看过伊索尔德的表演。但她对自己所喜爱的明星小姐做了一件十分冒犯的事，那就是通过表演观测。她得出结论，伊索尔德的演出具有人类才有的情感。这让她觉得无比庆幸，因为再有名的仿生人明星都是私人财产，它们因为硬件版本老旧，数据无法迭代后就会被富豪粉丝高价买走，成为私人性偶。
卡卡尼亚想着想着，蓦然看见展台上的那位“伊索尔德”看了她一眼，她本想再确认一次，却被导师喊住：“受害者被送去进行抢救，案发密室里的监控也被破坏掉了。看来我们的先从侦探做起了，克拉拉。”
卡卡尼亚点头，警员提议盘查所有性偶的记忆，目前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显然这个方法费力不讨好。但又非常容易，因为性偶，不对，所有仿生人都是没有人权的，只要持有者同意，他们立刻就可以开始调取。于是警员们开始逐一排查，而卡卡尼亚却问店主自己可不可以调查那位“本店的明珠”。征得同意后卡卡尼亚让他单独给她们一个房间，然后开始解码她的存储模块，每一天的影像记录都在，但案发当天的文档内容大小不对，每天的视频存储应该是同样的大小，那一天的很明显被删减过了。敏锐的卡卡尼亚不动声色地把它拷贝出来，她还特意查看了今天的记录，发现这位“伊索尔德”确实在展台上看了她一眼，甚至拉近了视距。卡卡尼亚一边做收尾工作一边小声地问这位明星：“刚刚在展台上，您在想些什么？”
对方调整了一下视觉模块，然后看向她：“观察客户的喜好，是程序设定。”卡卡尼亚没有解码她的程序，也很自然地接受了她这个说法，随后把拷贝出来的数据交给导师和警员。他们从其他性偶的视角拼凑出这位“伊索尔德”被删掉的数据来看，“伊索尔德”当天是和异常的性偶有接触的。
“难道这是一场谋杀？”警员认为有人删掉了“伊索尔德”的数据片段，并向那个性偶植入了病毒。卡卡尼亚摇头：“如果是谋杀，应该有防火墙应当有入侵记录，可是防火墙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这只能说明两个性偶的行为是程序设定认为合理的。所以问题出在性偶本身，那么为什么，性偶会袭击顾客？卡卡尼亚想通过这些仿生人的共享网络调出案发当天的记录，却发现性偶们竟然在同一时间断开了网络共享，而后她只能从那位客户从前的消费记录找，发现这位顾客有虐待性偶的爱好，每一次都要虐待到冷凝液流出才罢休。
卡卡尼亚第一次意识到，购买仿生人的费用和廉价性偶的租赁与维修费用天差地别，而仿生人没有人权，是完美的施暴对象。此时卡卡尼亚的脑海中翻涌出一个设想，就是那个从人工智能开发就被否定的命题：人工智能会产生感情。
这个设想是否成立只要解码“伊索尔德”的程序就会得到证明，但“伊索尔德”此时抢了警员的佩枪逃掉了，另外一位警员一边请求支援一边确定把她困在后街的旧仓库里。卡卡尼亚看着仓库地上洒落了一地干涸的蓝色冷凝液，根据它们的体积推断，受伤的性偶几乎处于“濒死”，而刚刚逃走的“伊索尔德”只是被子弹擦伤了外表。
卡卡尼亚明白过来，被施虐致残的性偶很难重创那位男性客户，可如果“伊索尔德”真的产生了情感......令人意外的，仓库里传来了枪声。卡卡尼亚跟着警员们冲了进去，却看见“伊索尔德”抱着被虐待到形体残缺的涉案性偶坐在晕开的蓝色冷凝液中——毫无疑问她开枪击碎了自己的芯片。
卡卡尼亚带着解码器立刻冲过去抢救程序代码，她的速度够快技术也过硬，拿到了大部分主要代码。这个案子后来以仿生人程序故障结案，卡卡尼亚也因为拿到了大部分代码成了这个案子唯一见证真相的人。
卡卡尼亚在工作之余解析了那些代码，她发现这和市面上流通的常规代码不同，有一些式子单独拿出来无法在计算机上运行，它们无法单独运作，似乎只能用作辅助。但无论怎么看，它们似乎都是不完整的。几天后她把这段代码拿给导师看，先是被训了一顿未经允许偷拿他人财产，然后老头也跟她一起陷入沉思，这一段是市面流通上的仿生人都不应该有的代码，因为它属于曾经希望仿生人拥有情感的研发者。
这件事情不简单，但案子已经结了。老头劝卡卡尼亚就此作罢，但卡卡尼亚的心却像泡进冷凝液里一样黏糊糊的。她查到了那位研发者的住处并在休息日去拜访，对方是一位和导师同年纪的老太太，她请卡卡尼亚进屋里喝茶，并犀利地指出：“你为程序错误而来吧，仿生人们的医生。”这是个非常浪漫的称呼，别人只会叫她卡卡尼亚博士，卡卡尼亚小姐，或是卡卡尼亚工程师，第一次有人称呼她为“医生”。沉重的浪漫让卡卡尼亚喝不下手里的茶，她开门见山拿出了那些代码，并顺着对方的话，称呼它们为“仿生人的病症”。老太太没有介意她莽撞的冒犯，而是说：“那么看见了那些患病孩子们的克拉拉小姐，你是想拯救她们，还是想扼杀她们的灵魂？”
卡卡尼亚觉得这是诡辩，人工智能没有为人的意识，终究只是一个拥有情感的人工生命体……但她们又已经是拥有为人意识的生命体，哪怕只是人工生命体。老太太摆了摆手，递给她一张伊索尔德的票邀请她一起去看歌剧，卡卡尼亚把它装进口袋并说了谢谢。
到了剧院卡卡尼亚还没缓过来，老太太坐在她身边，在伊索尔德的歌声里对她说：“有感情的才能是伊索尔德，不是吗？”
人们需要伊索尔德，可伊索尔德是人，她的感情只能在聚光灯下通过舞台传达。如果伊索尔德是一个仿生人，人们就能肆无忌惮地扒掉她的演出服让她歌唱。有需求就有市场，舞台上代表着幻想的明珠早就成了维也纳人的摇钱树，她负责在舞台上完美，资本负责为她打光，有人为她散财，就有人因她吸金。
在人们眼中的世界，伊索尔德不仅代表着情感，更象征着欲望。
卡卡尼亚想要呕吐，她不敢再去看伊索尔德，老太太却递给她一个塑料袋。卡卡尼亚对着空空的塑料袋干呕，她花了许久调整好状态，攥着手里什么都没装的塑料袋斩钉截铁地说：“有了为人的意识生命在欲望的泥潭里挣扎，却发现创造他们的正是这泥潭……”
多么残忍的事实。
舞台上的伊索尔德正在高歌爱而不得的绝望，剧目中的女主角就要死去。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他们真的患了病吗？卡卡尼亚医生。”
卡卡尼亚摇头，她不想杀死任何生命，也不想剥夺任何生命为人的意识，而仁慈将使她无法再胜任这份需要冷酷对待仿生人的职业。
她辞去工作的第一天就收到了老太太的邮件，邀请她到家里喝茶。可当她推开门，坐在沙发上的除了那位老人，还有身穿便装的伊索尔德。
伊索尔德看向她的眼神有疑惑也有好奇，这位明珠小姐让卡卡尼亚觉得不自在。于是她拘束地站着，伊索尔德先开了口：“她就是被您认可的下一位医生？”
“是的，伊索尔德小姐。按照迪塔斯多夫老爷的要求，她将继续维护您的身体，为您迭代数据。”
卡卡尼亚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听不懂了，然后在大脑宕机的这段时间里签下合同接替了老太太的位置，成为了伊索尔德的私人医生。为了保守伊索尔德身为人工生命的秘密，卡卡尼亚此前的所有资料都被篡改，从人工智能工程学博士转为医学博士。只不过经历了和人工生命吃睡同住近十年的研究生活，卡卡尼亚此刻依然觉得伊索尔德是个活人。她会疑惑，眼神里传达的信息复杂且有情调，面部肌肉和身体动作非常协调，根本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您应该见过很多仿生人吧？”
伊索尔德突然发问让卡卡尼亚吓了一跳，立刻又局促地回答：“是的。”
“那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呢？我记得看过我的表演很多次了。”
卡卡尼亚为人工生命的视觉模块发展感到欣慰，同时又绞尽脑汁回答：“是的，只是像您这样完美的人工生命，即便是我也感到非常惊讶。”
伊索尔德用戴了手套的手遮住唇，笑道：“您真会讨人开心。”
这个动作也让卡卡尼亚觉得诧异，她所表现出来人的下意识反应和微表情都很完美，无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老太太把准备好的资料交给卡卡尼亚，并告诉她迪塔斯多夫的宅邸里有完善的实验室供她使用，她需要学会的就是守好伊索尔德的秘密，并与她的这位雇主相处。
在去迪塔斯多夫宅邸的路上，伊索尔德和卡卡尼亚并排坐在自动驾驶的车辆后排，她看着后视镜问里的卡卡尼亚，微笑着问：“医生，死亡总是悲痛的，可为什么勒庞夫人依然如此平静？”
卡卡尼亚抱着勒庞夫人给的资料震惊不已，三个月后参加了老人因癌症去世的葬礼。
伊索尔德没有到场，她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与这位老人有接触。卡卡尼亚回到迪塔斯多夫宅邸时伊索尔德刚从剧院回来，还未脱下繁冗的演出服。
时至今日卡卡尼亚已经习惯看见她赤裸时与人类无异的身体，并用特殊卸妆水为她擦去脸上的妆容。伊索尔德毫不掩饰地看向卡卡尼亚：“您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害羞了。”
卡卡尼亚的手一顿：“请您不要这样调侃我。”
卸完妆伊索尔德就去洗了澡，卡卡尼亚则等着为她做今天的维护。结束的时候伊索尔德拉住她：“医生今晚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暧昧的感觉淹没了卡卡尼亚，除了从前撞见别人的恋情以及去性偶风情店的那次，卡卡尼亚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她突然后悔了，觉得答应伊索尔德是个错误的决定。
“您其实不愿意陪我吗？还是认为这是我的要求，所以才答应了我？”
卡卡尼亚被那双委屈的紫色眼睛看得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慌乱地说了一句：“我会留下来的。”就抱起伊索尔德的衣服逃进了浴室。伊索尔德在床上抱着被子，侧身透过于是的光影观察卡卡尼亚靠在玻璃上平复内心。
洗完澡的医生热腾腾地上了伊索尔德的床，看着她抱着被子露出怀春般笑意的雇主感到喉咙有些发涩。她不敢直视内心的欲望，那被万众瞩目的幻想就在她眼前，她们躺在一起，眼神交融。
“您很温暖，可以抱抱我吗？”
“当然……”
卡卡尼亚木讷地打开双臂，伊索尔德抱着被子的一角依偎进她怀里，耳朵贴上医生的心口。那触感柔软的心跳让伊索尔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奇妙，她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医生干涩的唇。
伊索尔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她在医生的胸腔里听见了久违的心跳，却是第一次亲吻他人的唇畔。
噢，她终于可以真正演绎一位恋人，一位情人，终于可以被真正的体温环绕，而不是被镁光灯刺目的灼热笼罩。
卡卡尼亚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怀里的伊索尔德，她是有情感，有意识的人工生命，是她的雇主也是她这段时间唯一的陪伴。她的心在为伊索尔德狂跳，这骗不过自己更骗不过怀里的美人。
伊索尔德更进一步索取医生的吻，得到满意的回应后才松开：“您看过我的身体了，可我却没有看过您的。”
伊索尔德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晴夜里的辰星。
卡卡尼亚知道从答应她留下时就躲不过了，所以伸手解掉睡衣上的扣子，但还是苦笑着说了一句：“我们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您是我的雇主。”
“雇主就不能爱上自己的医生了吗？”
卡卡尼亚看着伊索尔德的眼睛，对她的坦诚感到诧异：“您，爱上了……我？”
伊索尔德用手指把耷拉在她胸口的衣服撩开，她扬起的嘴角向下收了收：“您觉得我在欺骗您，还是认为我不懂得什么是爱？”
“不。”卡卡尼亚环住她的腰，没有人可以抗拒维也纳如此诱人的明珠，把伊索尔德拥进怀里是顺从欲望的本能。
“我只是觉得惊讶，您爱上的人……是我。”
卡卡尼亚想起那些来访的企业家和富豪还有政客，男士也好，女士也罢，美丽动人的，英俊潇洒的……
伊索尔德亲吻她袒露的心口，松开怀里的被角好似蜕掉白茧一般脱掉睡裙，蝴蝶骨在她纤瘦的后背格外明显，维也纳的明珠好似一只将要振翅起飞的蝴蝶：“我喜欢您抚摸我的感觉，情感的依据源自我还是人类时记忆，可对您的渴望却从这具人工生命里滋生了出来。”
伊索尔德柔媚的笑引得卡卡尼亚体温悄然上升，她接下来的话直接将欲望从卡卡尼亚的身体里拽出：“从那以后舞台上的歌声不再源自记忆，而是对您的渴望。我渴望您更多的触碰，爱抚我的每一处零件。”
伊索尔德躺到能够平视卡卡尼亚的地方，伸手触碰她温暖的爱人，指尖顺着鬓角的发丝游走：“请您爱我吧。”
卡卡尼亚拥抱她又亲吻了她，这具与人类一样柔软的身体热情地回应她，喘息，挺胸，抬腰，好似与她贴面共舞一般逢迎。
伊索尔德擅长舞蹈的身体在卡卡尼亚身下舞动，醉人的歌喉只为她歌唱爱欲，窗外的月辉洒落在床上，为她们谱写的这一幕情爱落下见证。
“医生，医生……”
伊索尔德抱着贴在胸口的脑袋呢喃，她感觉体内的数据算法一片混乱，执行指令的四肢和躯体胡乱地配合着卡卡尼亚的动作。
原来医生失态的时候，感觉也如此混乱吗？
原来爱情，不仅仅会令人类晕头转向吗？
答案是确定的，伊索尔德对卡卡尼亚的身体感到好奇，如果她的人类之躯还活着，会拥有像她一样渗出的液体，温度也会自然地变化而不是依靠冷凝液压制。
伊索尔德蓦然想起自己曾经是人类，她靠在卡卡尼亚心口听着渐渐平复的心跳有些失神，洞察力敏锐的医生发现了这一点，她询问恋人是否感到不适，需不需要帮助。伊索尔德摇了摇头，把脑袋埋进卡卡尼亚心口：“医生，我只是总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好像是被困在这具身体里。
卡卡尼亚环抱着她的脑袋，她或许明白这种感受。身为仿生人只有扮演好一个人类才能被人用看待人的目光注视。
她这可怜的爱人，被困在了目光交织成的囚笼里。
“您一定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卡卡尼亚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这些合成物比大部分人的原生发丝要更柔软，更美丽。而她也在帮助伊索尔德好好养护它们，这是她在课本上学过的。
伊索尔德翻身撑在卡卡尼亚身上，长发从她后背垂下贴在医生腰侧：“您会接受那个真实的我吗？那个如今只能躲藏在这副计算出的皮囊下苟活的我。”
卡卡尼亚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紫色眼睛，那眼神如此湿润，好像下一秒就会满溢热泪，从伊索尔德那双多情的眼中滚落而出。
但这是不可能的，对于人工生命而言，这是唯独不可能的。
她这可怜的爱人，被困在了金属堆砌成的身躯里。
在这个冷漠又贪婪的时代，伊索尔德在这个空旷华丽的宅邸里也必须成为一个“人”，直到卡卡尼亚到来，她才触摸到温热真实的情感。
那情感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融进金属深处的芯片，穿过数字与代码筑起的高墙，被她寂寞的灵魂环抱。
卡卡尼亚为她保养身体，和她共进三餐，陪她在下午茶的时间里畅所欲言，也教会她一些如何通过自动输入代码激活新程序的方式。
她的医生为她做了能做的一切，而伊索尔德，维也纳的明珠，按照程序写定的指令在每一个既定的日程安排里走到舞台上歌唱。
她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从服装穿着到礼仪姿态，再到举止和谈吐。
她们尽力去做自己该做的，能做的一切，只为了在夜里能够得到爱人的慰藉。
除了繁冗的商业洽谈和络绎不绝的追求者，她们的生活忙碌而平淡。
这让卡卡尼亚产生出能够就这样和伊索尔德厮守一生的错觉，她之所以明白这是错觉，是因为维也纳的明珠注定不凡。
若说维也纳的招牌是伊索尔德的歌声，那只对了一半。与之并响齐鸣的，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起人群恐慌的枪声。卡卡尼亚早该知道有这一天的，即便计算机和经验丰富的商业专家一并为伊索尔德制订商业计划也无法顾及所有人的利益，程序也不允许伊索尔德停止歌唱。
她必须不停去为迪塔斯多夫累计财富，可只剩下她的迪塔斯多夫再无后嗣继承。无论是谁都想到这里碰碰运气，能得到伊索尔德还能得到她的财产，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划算的时间和精力投资了。
越来越多的追求者让卡卡尼亚感到不安，她为伊索尔德加强了安保，却还是没能阻止亡命徒从最近的观众席拔出枪管对伊索尔德扣动扳机。
伤不是致命的，蓝色的冷凝液让全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卡卡尼亚立刻冲上去拉下舞台的帷幕，企图将那暗沉的红点缀成伊索尔德的血。
可是蓝色的冷凝液在一片暖色的光影与色调中实在是太惹眼了，观众席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惊呼：“伊索尔德是仿生人！”
卡卡尼亚只觉得那声音好像子弹射出，然后重重击穿了自己的心脏。
伊索尔德的冷凝液不断流出，迪塔斯多夫的安保人员立刻抬上担架，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伊索尔德还未停止歌唱。
卡卡尼亚听着颤抖的歌声关掉了伊索尔德的系统，并让他们立刻把她带回迪塔斯多夫，让仿生人助理和剧院经理商谈这件事接下来的紧急公关。
回到宅邸卡卡尼亚花了一个下午修复了伊索尔德的系统和外表，并为她例行维护。启动系统时，伊索尔德脸上流露出人工生命特有的呆滞，很快就被熟悉的丰富情感取而代之：“医生？”
“您感觉如何？”
卡卡尼亚握住伊索尔德的手，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体温过低的爱人。
“我很好，请您安心。”
伊索尔德笑起来，她抚摸卡卡尼亚的脸庞，安抚自己因这场突发事故眉头紧皱的爱人。
“嗯。”卡卡尼亚勉强挤出一个笑，她那时没能关闭痛觉感知系统，知道伊索尔德一定不好受。
可更让人难受的，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您最近，不能再去表演了，他们会撕碎您的。”
伊索尔德轻轻摇了摇头：“您知道不行，这是无法更改的指令，我不能停止歌唱。”
“我可以做到的！”
笃定的医生两只手握住伊索尔德抚在脸侧的手：“我可以做到的……”
卡卡尼亚即刻着手拿来解码器开始解码伊索尔德的程序，她想改掉这个强迫她不停重复歌唱的指令。她当然可以做到，只是伊索尔德按住了她在键盘上忙碌的双手。
 卡卡尼亚抬起头，看着那张温柔得快要融化掉的笑靥：“医生，请您停下。再多陪我说说话吧，每一次您投入工作都心无旁骛，也不知道我一直站在身后陪您。”
“可是……”
 “医生，请您仔细听。”
 隐约传来的枪声让卡卡尼亚瞪大了眼睛，他们居然疯狂到敢闯进迪塔斯多夫的宅邸！
卡卡尼亚想要伸手去摸防身的佩枪，伊索尔德却握住了她的手：“相信他们吧，医生。他们会处理好的，相信您写入的程序。”
 “伊索尔德……他们这是犯罪，按照维也纳的法律，擅闯民宅者可以被就地射杀。”
 伊索尔德看着她摇了摇头，笑道：“医生，迪塔斯多夫的主人没有法律的保护……谁都想来碰碰运气，不是吗？”
 卡卡尼亚突然意识到，除了能够改掉伊索尔德的程序指令，自己什么都做不到，那些贪婪的亡命徒还是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想抢占她的爱人。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您回到舞台上去什么也不做。”
 卡卡尼亚有些沮丧，她想带着伊索尔德离开，可又不知道该去向哪里，也不想出来哪里能够让她的爱人无所顾忌地活着。
 她突然明白了伊索尔德为什么按住她的手，又为什么情愿被这看不见的囚笼困住。
 为“人”的身份和光鲜亮丽的舞台与堆积的资产，同样是保护伊索尔德的盔甲。
 伊索尔德从床上坐起来，双臂环住医生的腰，并将脸埋进爱人温暖的怀抱里： “您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尤其是在给予我爱这件事上……您的爱太丰满了，让我此时此刻仍感到幸福。”
“您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一天，对吗？”
  卡卡尼亚低着头，伊索尔德柔顺的发顶几乎铺满她的视线。
  伊索尔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稍稍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没有直接回答医生的问题：“您还记得您遇见的第一位‘伊索尔德’吗？”
 “……当然。”
  腰间的手缓缓松开，伊索尔德起身将卡卡尼亚的脸捧在手心，她看着卡卡尼亚的眼睛，嘴唇稍稍分开，好像下一秒就要吻上那令她魂牵梦萦的眼：“我第一次从她的记忆里近距离接触了您，您与她她的眼神照进我的心里，还有她死去时您眼中的心痛……”
卡卡尼亚看着眼前快要将她溺死的紫色湖泊，根据对爱人的了解，她已经明白了伊索尔德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但仍没有打断她。
 “那些我曾接触过的女孩们，您是唯一一个正视我们的人类。我经历了她们忍受的折磨，还有子弹击穿芯片时的死亡……”
 “它们最终汇集成了舞台上的艺术，成为了伊索尔德歌声中的情感，对吗？”
 伊索尔德为爱人的聪敏点头，生来不具有激素的仿生人除了去学习，没有再获得情感认知的途径。
 “这样的经历催生了我们的情感，而我在与您对谈的黄昏意识到，我爱上了您。”
卡卡尼亚别开脸，复杂又混乱的情感在心里鼓动，几乎要将她胸腔撑破：“所以您决定引诱我，对吗？”
 “我希望您能够爱我。”
 伊索尔德伸出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用手指捏住白大褂的一角。卡卡尼亚努力控制住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可颤抖的哭腔还是暴露了她：“您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
伊索尔德似乎不太能理解卡卡尼亚的用词，她渴望爱，坦然接受命运给予自己的一切，可这在医生眼里怎么会变成残忍呢？
一向坚韧的医生陷入了沉默，她不能再说更多话去伤害伊索尔德的心了，可这只会让伊索尔德更加着急。
“您是在生我的气吗？医生，请说些什么……您为什么会认为我渴求您的爱是一件残忍的事呢？”
笑容从伊索尔德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担忧。
卡卡尼亚终于再一次看着伊索尔德的眼睛，她在脑海中经过无数种设想后选择向她的爱人伸出手：“我会在您身边。”
她没有说出口，渴望爱不是残忍的事情，残忍的是伊索尔德选择了一条卡卡尼亚不知道要怎么保护她的路。如果刚才伊索尔德同意跟她私奔，那么她们现在一定已经离开了维也纳，隐姓埋名去向别处。
可是经历过那么多仿生人短暂一生的伊索尔德明白，出了这高墙没有任何一处是她的安身之地，而卡卡尼亚是她在这高墙中唯一的慰藉，唯一的爱和温暖。
因此她可怜的爱人其实害怕孤独，善良的医生又怎么能忍心抛下她呢。伊索尔德看着卡卡尼亚，眼神像是在反复确认她说的话：“意思是医生您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嗯。”
这一个字卡卡尼亚也说得十分艰难，但伊索尔德依然表现出开心，环抱住自己的爱人，和卡卡尼亚紧紧贴在一起。
她没有选错人，她的医生不会抛下她。
即使死亡正在迪塔斯多夫的宅邸内以枪鸣的形式威胁。
“可至少，您最近不能再登台了，受了枪伤的人类是需要休养的。”
面对爱人的让步，伊索尔德也点了头：“那就请您在得到他们的商谈结果之后，替我把日程安排抹去吧。”
“我会的。”
卡卡尼亚想着，至少这段时间一定是安宁的。在安保的陪同下，她带伊索尔德到没有人的湖边野餐，两人搬出迪塔斯多夫老爷被精细保养的天文望远镜一起数星座，白日里一起念书。
她确实很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看过书了，自从成为了伊索尔德的私人医生，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被伊索尔德占据，连私人时间也流连在这颗明珠的床榻上。
在此期间卡卡尼亚加强了射击训练，等到伊索尔德重新登台的那一天，她的目光几乎没有从伊索尔德身边挪开过。
 外界仍有宣扬伊索尔德是仿生人的声音，一部分人不相信她是，另一部分人表示她即便是仿生人也会继续支持她，更有人扬言要把她拆开看看，到底是什么能让仿生人活得如此像人……
 卡卡尼亚看了那些言论一晚上没有睡着，伊索尔德起床的时候她正在电脑前写文章。上一次写文章仿佛是十分久远的事情，这将是卡卡尼亚能为伊索尔德做的，最有力的事——她想证明伊索尔德拥有足以为人的一切。
 刚起床的伊索尔德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敲，声音很轻，描述却精准有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维也纳多情的明珠当然能够读懂她藏在理性文字中的情绪，直到卡卡尼亚从屏幕的倒影中发现她。
 “您醒了。”
 她明明是在为伊索尔德写文章，却像在用敲字的手凌迟自己的心。
“可是您没有休息。”
 “抱歉。”卡卡尼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她习惯性地起身找梳子为伊索尔德梳头：“只是失眠了，又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这样终日无所作为活在惶惶不安中不是卡卡尼亚的作风，她的思绪太混乱，一边想着如何写好文章一边又在心里责备自己明明早就知道束缚伊索尔德的是什么，却没有采取行动。
 难道自己竟然相信只存在人们口中的“社会地位”能够保全伊索尔德终生吗？
 还是伊索尔德的爱让她过于沉沦在安逸中了？
 卡卡尼亚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现在想这些毫无用处，还有可能损坏伊索尔德的头发。
可她的爱人却十分乖巧地坐着，任由她摆布。
 “伊索尔德，此时此刻我竟然希望您是都属于我的性偶。”
 卡卡尼亚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提伊索尔德整好头发，像往常一样为她换衣服。
 伊索尔德看着她，依然非常乖顺地配合她的动作，好像她刚刚说的话只是一句单纯的问候。
“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独属于医生您的性偶？”
 卡卡尼亚为她佩戴胸针的手顿了顿，彻夜未合的眼睛干涩得发疼，脑袋也沉沉的让她的眼眶难以湿润：“您从来只属于自己。”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卡卡尼亚无比希望它是真的。可现实是伊索尔德给了她一个吻，便踏着既定的时间走出迪塔斯多夫的宅邸，再一次登上围困她终生的舞台。
 迪塔斯多夫家的公关确实有能力，大部分人相信了伊索尔德只是移植了仿生假肢，但因为受了惊吓所以休养了一些时日。
 但不完美的明珠就像缺了一角的玉璧，在人眼中的假肢终究是不如完璧的。
 可伊索尔德好像看不见也听不见这些，仍然在舞台上歌唱她的爱情。
 也是卡卡尼亚的爱情。
 原来这些唱词落进心里竟像刀割，令人痛彻心扉。卡卡尼亚早已经没有眼泪流出，仿生人与人类之间的矛盾还在加剧，许多人类因仿生人参与劳动而失业，抗议在维也纳政府管理的漏洞中激烈地回响。其中不乏攻击伊索尔德身为仿生人却拥有高收入的声音，而人类却因失业流离失所。
越来越多的枪击案件预示着动乱就要来临，卡卡尼亚白天跟在伊索尔德身边，晚上笔耕不辍，通过对伊索尔德的观察完善她的文章。
 她在动荡的风波中陪伴伊索尔德又度过了一年，这段时间里仍有枪口对准伊索尔德，但只有一次出现了流血，受伤的是卡卡尼亚。
 也因为这一次枪击，有人扒出她曾是人工生命工程师的资料，还有她在仿生人管理局任职是的照片和出勤时的视频。
 这无疑对伊索尔德不利，尽管很快就被买下后署名克拉拉•温格勒的医学论文压了下去，但质疑的声音仍未断绝。
 人类与仿生人之间的矛盾不断扩大上升，卡卡尼亚内心的混乱同样愈演愈烈，最终致使她患上了心理疾病。
 伊索尔德抚摸她的脸，心痛写在那双紫色眼睛里，好像下一秒就要凝成眼泪流出来。
 可卡卡尼亚却抱住她：“不要哭，伊索尔德，我爱着您，就像您爱着我一样。”
这可怜可悲的爱将她们变成歌剧中注定受尽折磨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
在动乱爆发的那一年，没有工作养活家人的人类领着迪塔斯多夫家的救济金买来枪支弹药劫持了伊索尔德和卡卡尼亚返程的车。她们被逼进小巷中，一大群人围着她们叽里呱啦地说话，他们十分笃定地要将伊索尔德作为人工生命拆开，要彻底销毁她。
 伊索尔德最后亲吻了一次她所挚爱的医生，而后用卡卡尼亚的枪击穿了自己的芯片。
 她就如那天一般倒在卡卡尼亚怀里，蓝色冷凝液的溅了卡卡尼亚一身并在地面上晕开。
 卡卡尼亚死死将她抱在怀里，任凭他们如何拳打脚踢也不肯放开，直到一大群仿生人赶来救下了她。
 她已经彻底麻木了，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仍然不肯放手，被送回迪塔斯多夫的宅邸后她就抱着伊索尔德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时仿生人管家递给她一份遗嘱和复制好的芯片，还有一张写着伊索尔德笔迹的纸条：伊索尔德将成为独属于您的性偶。
 卡卡尼亚将它进贴着心口的口袋，打开伊索尔德的遗嘱。
 她的爱人将迪塔斯多夫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她，而伊索尔德的死亡归咎于谋杀。
 卡卡尼亚将遗嘱锁进保险柜，回到电脑前继续完善那篇文章，她希望能在一个可以和伊索尔德毫无忧虑相爱的时代，把伊索尔德留给她的心装进卡卡尼亚为她重塑的身体里。
 那将会是个耗费不少时间的工程。





作者后记：
感谢所有阅读完本文的读者，本文本质口嗨半道改文显得较为粗糙望海涵。

By 浊墨泥泞酒/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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