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入冬了。
白漫城的城门早就堆起了不浅的积雪。城门卫兵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拿起了架在篝火上的热咖啡抿了一口。

天色渐暗，一天的守卫和盘查工作也即将结束，卫兵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队虎人客商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并没有停下收拾的手，直到那队商人走到了门口时也是如此。

“请出示证件，说出你的来访目的和停留时间。”

“是的长官。”为首的一名年老的虎人笑呵呵地递上了一摞文件。“长官，天际省可真冷啊，您的工作真是幸苦。”

卫兵没有搭理他的客套。很快他就发现了对方证件上的一些问题，但他并没有立即盖上禁止通过的印章。

“你们的证件过期了。”

“哦，瞧我这脑子，居然把日期给搞忘了。天气可真冷啊长官，话说炉火节就快到了，我喜欢天际省的节日，您也许应该给您的家人买些礼物。”

虎人塞给了卫兵一个小袋子，卫兵掂量掂量了袋子的重量，顺手将其揣进了荷包，并在文件上盖上了通过的章子。

“请遵纪守法。”

“多谢，多谢长官，嘿嘿……”
商队就这样进了城，卫兵也打包好了东西，准备将大门的门闩给插上。

“长官，请问我能进去吗？”

软糯的女声传进了卫兵的耳朵里，他回头看见了一个小女孩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女孩的样子很是清秀。她有着不经妆点就如粉雕玉琢的面容，淡灰色的头发有些散乱，但是很干净。女孩穿着不怎么合身的粗布连衣裙和亚麻披风，身后还背了一个快有她人那么大的布包。旧而不破的衣服，反而衬托得女孩更加惹人怜爱。

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冷空气从卫兵棉衣的领口灌进了他的脖子里，冻得他一阵哆嗦。他不禁又看了一眼这个小女孩，女孩单薄的连衣裙并不是适合这个季节的衣物，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就这样暴露在寒风里，被冻得有些发紫。但那个女孩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然像一个玩偶一样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等待卫兵的答复。

“请出示证件，说出你的来访目的和停留时间。”

“我没有证件，我想来白漫城找份能讨生活的工作。”

小女孩平静地说道。

“没有证件就不能进城。”

“长官。”

女孩的声音依然如水一般平静。

“在外面连血都会被冻住，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啊。”

卫兵感到有些奇怪，这样的话语怎么想都应该是以凄惨的祈求语气所说出来的，但眼前的女孩的语气平淡得让他害怕，他看了一眼女孩的眼睛，那是一只漂亮的红褐色左眼，但却显得十分空洞，女孩的右眼看样子已经瞎了，眼白的外侧布满了吓人的血丝，瞳孔也几乎要变成和眼白一样的颜色。

卫兵见过的人太多，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血腥吸血热的后遗症，一种战场老兵身上很常见的病。

“你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大，你的家人呢。”

“多萝西亚·撒里昂。10岁，家人都死了。”

这个女孩，给着卫兵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人心疼，也令人害怕。

“你进去吧，请遵纪守法。”

“感激不尽。”

多萝西亚向着卫兵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贵族女士礼后，又背起了行囊，向着城里走去了。

卫兵盯着女孩单薄的身影看了很久，他不敢回想起多萝西亚看着他时的那双眼睛，那眼神比他见过的一切东西都要诡异。
…………
天际的内战刚刚结束不久，身为内乱平定者，整个大陆的拯救者的龙裔就失踪了。龙裔的行踪极为隐匿，平时活动时也都穿着掩蔽的行装，从不说话。因此没人知道龙裔的真实身份，如今他失踪了，帝国想要找人也无从下手。

内战和龙灾虽然已经平定，但战乱还是造成了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白漫城的领主巴尔古夫是远近闻名的明君，他不仅接纳难民进城，还施粥给这些饥肠辘辘的可怜人。除了赢得了很好的名声之外，巴尔古夫也打算将战乱中受损的白漫城大修一番，这些难民就是很不错的廉价劳力。

毕竟白漫城是天际最大的贸易中心，巴尔古夫从来不缺钱粮，也从不吝啬钱粮。
多萝西亚来到了施粥的棚子前，难民早就在这里排起了长队，多萝西亚也默默地站在了队尾。

“滚开，小东西。”

一个瘦弱的男人一把推开了更瘦小的多萝西亚，站在了她的前面。多萝西亚并没有说什么，她观察着这个插队的男人，他推开多萝西亚时的神色中并没有暴戾，而是一种麻木的顺其自然。

在寒风中挨了几乎两个小时的冻，被四五个人插了队之后，多萝西亚终于在粥铺前领到了一碗不稀的热粥，和一小块又干又冷的黑面包。她找到了一个角落躲了起来，省的这来之不易的食物被人抢走。

她已经在刚才的两个小时里看见至少五个人被抢走食物了。

一碗稀饭下肚，多萝西亚苍白的小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巴尔古夫那家伙还真是厚道啊，施舍难民的食物居然也这么实在。”多萝西亚擦着嘴巴自言自语道。

外城的卫兵营房附近成了不少难民的去处，原因无他，这里有很多晚上照明用的火盆，难民们纷纷围过去取暖。多萝西亚也来到了这里，找到了一个没人的火盆。她从身上背着的布包里取出了一张亚麻布，找了几根棍子撑起后，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帐篷。

“不好意思，我能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多萝西亚抬起了头，发现来者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看样子也是难民，因为少年俊俏的小脸有着营养不良的消瘦。

少年也看清了女孩的样子，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又穷又瘦小的女孩竟会如此漂亮。
多萝西亚点了点头，少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多谢啊，我住的窝棚被一群恶棍霸占了，那些混蛋……”

多萝西亚没有接话，准备躺下休息。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一边传了过来。

声音的来源正是饥肠辘辘的少年。

“你的食物也被抢走了？”

“这倒不是，等排到我的时候食物已经没有了，你知道吗，有三个混蛋插了我的队！”

“哦，有五个人插我的队。”

多萝西亚面无表情地说道，将那块面包递给了少年。

“啊，我不要紧的，你留着吧……”

多萝西亚直接将面包塞到了少年的手上，没再说话。

少年盯着面包好一会，终于狼吞虎咽了起来，两口就把面包吃了个干净。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西娅。”

“西娅，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对了，我叫赖齐斯。我这两天在门口的虎人商队那里帮忙搬货，等我挣到了钱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你有什么事就来城门口找我吧！”

“嗯。”

多萝西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便躺下睡了。

赖齐斯看着多萝西亚，咬咬牙，将外套脱了
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随后也挤在了火盆旁边睡了下来。
…………
深夜，龙临堡。
巴尔古夫领主还在桌子前面审批着公文，一个黑影突然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哈哈，你还是不喜欢走寻常路，欢迎光临寒舍。”

“你在城堡西面应该布置卫兵，刺客能很轻松从那里溜进来。”

多萝西亚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巴尔古夫的床上，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甜卷啃了起来。

“那倒好，我自从当上领主以后很少有机会亲自战斗了，巴不得有人跟我过比划比划呢。”

巴尔古夫合上了公文，给自己和多萝西亚倒上了蜂蜜酒，坐在了多萝西亚的身边，和她碰了一杯。

“打算以后在白漫城安家了吗？不过你真的打算彻底放弃龙裔的身份和地位，我是有些想不到的。”

“在天际面临下一次大的危机前我不打算回归龙裔身份了，那些贵族又吵闹又虚伪，我不喜欢他们。”

02
赖齐斯醒得比以往要晚，卫兵在火盆里加了特制的冒烟松脂，能够让火长时间燃烧，以至于等赖齐斯醒了以后盆中仍有余火。
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盖给西娅的外套，西娅则还穿着那身单衣蜷缩成一团睡着。

“西娅，醒一醒。”

赖齐斯将西娅推醒，西娅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西娅的衣服不怎么合身，可能并不是她本人的衣服，要大了一号。衣领也在西娅伸懒腰的时候滑到了一边，让西娅香肩半露。

“西娅，我要去城门口帮工了，你有什么事的话就去那里的商队找我，他们说过今天会付我工钱，中午我买些吃的给你吧。”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只是个面包的话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的，我们明明才刚刚认识。”

西娅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着。

“那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对你好。”

年少的赖齐斯没有那么多花言巧语，有些结巴地说着。西娅也一眼看透了赖齐斯的心思，一张扑克脸也终于展露出了笑容。

“西娅，我的家人都死了，也刚刚来到白漫城，一个人也不认识。你昨天帮了我，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真巧啊，我的家人也都死了。赖齐斯，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吗？”

西娅眨巴着眼睛微笑着看着赖齐斯，这是赖齐斯第一次看到西娅的笑容，虽然她的眼睛瞎了一只，但赖齐斯还是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笑容。

“对啊，西娅！你愿意当我的家人吗？”

“你就不怕我也是想抢走你东西的坏人吗？”

西娅神秘一笑。

“绝对不会的，西娅绝对不会是坏人！”

西娅看着眼前的少年，心想果然是心思单纯的小屁孩。但这样单纯的小孩西娅并不讨厌，她对赖齐斯的好感也高了不少。

“那赖齐斯，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我不会让你白养我的，我也要去找份工作了，注意安全哦，哥哥~”

西娅对着赖齐斯莞尔一笑，就转身向着城里走去了，独留赖齐斯站在寒风里为之着迷。

“哥哥……我是西娅的，哥哥……”

赖齐斯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打足了气，向着城外的商队走去。
…………
西娅（多萝西亚，下文统称西娅）对白漫城还算熟悉，天际内战期间她亲自指挥了白漫城的城防战，打退了十倍于守军的风暴斗篷叛军围城，对城里的地形算是了如指掌。
白漫城一直是天际的商业中心，在战争结束后这里集散的冒险家和商人之类的旅行者只会更多，而旅行者变多的话，最直接受益的就会是客栈了，西娅很清楚这一点。西娅身为龙裔，以她的能力能够很轻易地找到一份报酬不菲的工作，但她毕竟是打算隐居，因此决定找一份不怎么显眼的活计。

敕旗母马客栈的门被推开了，老板娘乌尔妲对此有些奇怪，客栈在白天有生意的情况可不多。

来者是一名瘦弱的小女孩，身上还背着一大包行李。乌尔妲经营客栈多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她一眼就看出这孩子是想来找份活计。

“善良的女士，请问我能进来吗？”

“你是想找工作吗？”

“是的，女士。请问你们还需要帮手吗？”

乌尔妲对于这个情况有些纠结。她不是冷血之人，但客栈毕竟不是福利院，如果她收留了这个女孩，第二天有可能就会有一大群流浪儿童也跑过来。

“女士，我不会吃白饭的，我会读写算数，也会烤点心，打扫卫生一类杂活我也能做，我只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和填饱肚子的。”

西娅看出了乌尔妲的顾虑，平淡地说着。

乌尔妲有些疑惑，识字的人一般都是富人、冒险家或者贵族，识字的小孩就更少见了。她原本以为西娅只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可怜小流浪儿，但从她进来开始，西娅除了身上穿的东西以外，没有一点和乌尔妲印象中的流浪儿沾边。

“你说你会读写，那你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吧。”

乌尔妲递给了西娅记账用的纸笔，西娅也没扭捏，当即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下了自己的化名：多萝西亚·撒里昂。

“你是贵族？”

“我的家人都死了，仇家看我年龄小，就没杀我。撒里昂这个家族已经不存在了，不用在意我的身份，女士。”

乌尔妲深以为然，这样一来西娅也就显得不奇怪了，至于西娅瞎掉的一只眼，乌尔妲没去过问。她知道这是血腥吸血热的后遗症，心想这个孩子可能在逃亡路上遭遇过什么别的苦难。

“那好吧，你可以去柜台帮忙记账和招呼客人。但是你给我记好了，如果你敢故意记错账或者偷东西，我就让卫兵把你抓起来绞死。”

“多谢，善良的女士。”

西娅向着乌尔妲行礼以示感谢。至于乌尔妲说的话，西娅并没有感到不妥。天际的诺德人向来对小偷和刺客深恶痛绝，绞刑架对于小偷来说已经算是仁慈了。

“你也别叫我女士了，我就是个开客栈的，以后叫我老板娘就好。你的工钱是一天十赛普汀，包吃住，你可以住在后面那个杂物间。三天可以洗一次热水澡，但你得自己烧水。”

乌尔妲说着，从杂物间给西娅拿了一套洋装和围裙。

“这是之前打算给水果摊他们家女儿准备的礼物，但那孩子没要。那孩子跟你身材差不多，用这个把你身上的破布换了吧。”

“再次感谢您，老板娘。”

西娅的道谢也是一样的礼貌和云淡风轻，让乌尔妲对这个孩子的身世也好奇了起来。能够如此波澜不惊，想必经历了不少事情吧。
浴缸只是一个大号的木桶，西娅猜测可能是用旧酒桶改造的。烧了些热水后西娅就脱掉了衣服泡了进去。遮蔽身体的连衣裙被褪了下来，露出了西娅冒险经历上她唯一一次受的伤：背部的一道被龙爪所伤的长长的口子。

西娅自以为已经由奢入俭，但洗澡时她爱美的天性还是难以按捺。西娅向着洗澡水使了个法术，让清洁身体时的效果变得特别显著。乌尔妲送给她的洋装是一套白色衬衫和浅栗色背带裙，下身则是黑色的厚裤袜和一双小皮鞋，没什么多余的装饰，西娅喜欢这种简洁。

换好了衣服的西娅回到了客栈的大厅，让乌尔妲看得眼睛有些发直。原本平平无奇的洋装穿在西娅的身上却显得很是可爱。

“还挺合身的，你就现在柜台这里盯着店吧，我要去后厨了。”

“老板娘，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我的朋……我的哥哥，他在城门口做工，可以让他也住在这里吗？他的宿金可以从我的工资里扣。”

乌尔妲没有考虑多久，就打算答应西娅的请求。反正是住在杂物间，塞一个小流浪汉跟塞两个也没什么区别。

“那好吧，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们偷东西，我就只能让你们上绞刑架了。”

乌尔妲说罢就离开了，西娅对于这个活计还算满意，一天十赛普汀对于敕旗母马这种知名的大客栈来说连零头也算不上。但能够收留她，西娅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乌尔妲对这个新招的账房也很是满意，一直以来敕旗母马都是她在当掌柜和账房。如果西娅能够胜任这个工作，乌尔妲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而且这年头找一个工资这么低的账房也不容易。

敕旗母马的员工并不多，除了老板娘乌尔妲，也就只有厨师塔尔巴、吟游诗人米凯尔和两名勤杂工了，再多一个员工，乌尔妲并不觉得是什么负担。

这一趟，宾主尽欢。

临近中午的时候，西娅来到了后厨。

“打扰了，老板娘。我能用炉子烤些点心吗？我以后想在白天做些零食拿到街上去卖，当然，账我都会记清楚的。”

乌尔妲点头允许，随后西娅就开始在炉子前面忙活了起来。西娅记得上一次做点心还是为了混进梭莫大使馆时伪装成服务生时学的，现在却没有多么生疏。

没过多久，西娅就烤好了一盘甜甜圈。乌尔妲拿起其中一个尝了尝，觉得味道很是不错，不比大厨塔尔巴差到哪去。

“哈哈，乌尔妲，西娅可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啊，这样晚上的时候我就不用那么匆忙的准备甜品了。”

塔尔巴在品尝过后也表示了赞赏。

西娅将剩下的甜甜圈找了个篮子装了起来，用布盖好。

“老板娘，我要去找我的哥哥谈谈了。这些甜甜圈我就先拿走了。”

乌尔妲也算是第一次看到西娅露出了笑容。尽管西娅左眼有疾，但乌尔妲不得不承认她笑的样子很好看。

（连载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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